病房外纷纷扬扬下着雪,这是个三人间病房,骆培因在最靠窗的一个床位。
谷翘看着骆培因额头上的纱布和没被纱布包扎过的淤青,低声说:
“对不起。”
如果她不坚持去颐和园看雪,哪怕她坚持去看雪而不坚持自己开车,或者她坚持自己开车但能够更冷静不选择急刹车,骆培因就不会被撞伤。
“我不想再第二次说没关系了。多开几次就好。其实我也想去颐和园看雪。”
“可是......”
可是不是这样的。
今天傍晚骆培因来谷翘的摊位找她,说今天不要去颐和园了,路上太滑,颐和园的路恐怕也很滑。他小时候雪天去颐和园,经常能看到摔倒骨折的。谷翘坚持要去,她说雪天会更漂亮,她会很小心的。她坚持要自己开车,她让骆培因放心她,她的
车技很好,经常在冰滑的路面开车。
大概谷翘说得过于信誓旦旦,一副绝不容质疑的眼神,骆培因相信了,把方向盘交给了她,允许她先开一段路。
在这雪天里,谷翘开得也很小心平稳,半路她拒绝了骆培因接替她的要求,决定自己开到终点。为了把全副精力都集中在前路和方向盘上,谷翘的话都少了许多。骆培因也没打扰她。他对她说的唯三句话里,最后一句是在黄大发打滑时让谷翘点
刹。
但谷翘情急之下选择了急刹车, 她这一刹,直接把黄大发刹进了排水沟里。
副驾倾在沟里。谷翘自己倒没什么事,但她看见骆培因的额头流血了。
“表哥!”
她这急切的声音在这雪天里很有穿透力,几乎要破音了。
谷翘靠近骆培因的脸,想要看他受的伤。她脑子里过了很多事,一点儿都没想她的车,她在想怎么把他送到医院。
谷翘的眼睛积蓄起一汪眼泪,看着这样一双眼,骆培因几乎要怀疑他自己要不久于人世了。谷翘的反应对于他来说实在过于夸张了。他初步判断自己只是受了一点外伤,拿出白手帕止血。
旁边有这样一个不冷静的人,骆培因反而比平时更冷静了:“别大惊小怪,我没事。你打开你那边车门,先出去。”
谷翘这时候收敛了多余的情绪,她知道这时候情绪是无用的:“表哥,你需要我做点儿什么?”
“从车里出去,找安全的地方站着。你不出去,我也没办法出去。”
谷翘听完以她能有的最大速度钻出了车门。大雪飘飘扬扬下着,这段路来往的车很少。这时候谷翘想如果她有个移动电话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拨通医院或者最近出租车公司的电话。
谷翘看着骆培因从副驾挪到了后排,从后排钻出了车门。
周围车迹罕至。这一段路不好打车。
“你在旁边等着,我把这车弄出来。”
“这车咱们不要了,直接去医院吧。”谷翘踮起脚把自己的围巾围到骆培因的脖子上,她的目光落在他擦伤的地方,“你在这里等着,我跑去前面找车,再过两里地人就多了。咱们坐车去医院,我跑步很快,很快就会回来的。”
骆培因要再进车里,谷翘拉住了他的一只手:“表哥......”
“这次听我的。”
谷翘还要再说,骆培因说:“十五分钟之后如果这车弄不出来,再按你的来。”
骆培因处理这种事并不陌生。他也有一辆破车,一辆七十年代的雪佛兰。他的钱只支持他拥有一辆既老且破的车,他最近在美国有了丰富驾驶破车的经验,他从旧金山开车去密苏里的时候,遇到过比这更严重的暴风雪。车子陷进雪里,比现在
要严重。但这件事过去了,成了他的经验之一。
这样的情况破车里有一个人就够了,他并不指望谷翘能帮上他的忙。他从不指望谷翘能帮上他的忙。
雪花扑到谷翘的脸上,扑进她微张的嘴里。谷翘把她所有想说的话都吞了进去,冰冷的雪花慢慢在她口腔里融化。在这样的天里,她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她的目光在骆培因、车和电子表间轮转,最后在差四十秒十五分钟的时候,车从沟里开了
出来。
“你坐后排。”
骆培因占据了驾驶位,把谷翘赶到了后面。
谷翘进到车里,没说一个字,她以为骆培因要去医院。
车子开得很平稳,黄大发最终停在了一个公共汽车站牌附近。
骆培因掏出一把钥匙给谷翘:“你在这里坐公共汽车回我那里,直接就在那儿休息吧。我去趟医院,晚上可能不回去了。”这种后驱车,即使在雪天,他自己开也没问题,但现在车里还有谷翘,而他需要去医院。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事,但他
在身体上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
“我和你一起去。”
骆培因把围巾重又围到谷翘脖子上,他很直白地对谷翘说:“你现在和我一起去,对我是个麻烦。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知道该怎么处理。”
谷翘的所有话都在听到“麻烦”这两个字后在嘴里消融了,她没有为自己辩驳:“那你去哪个医院,我去看你。”
谷翘打了辆红夏利,尾随着她的黄大发进了医院。
当谷翘从红夏利下来重又出现在骆培因面前时,她笑着对他说:“相信我,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但有谷翘跟着,骆培因确实感到了麻烦,他完全不需要有人在这个时候陪伴他。一个人效率更高。两个人他还要听那些询问,虽然是关心。
当谷翘再次投掷关心的时候,骆培因对谷翘说:“安静一会儿,好吗?”
谷翘愣了两秒,但随即变出了一个笑,用清亮的嗓音回答他:“好的!”她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