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1 / 2)

老班主骄佚奢淫, 在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死在了连名讳都不知道的女人肚上。可笑他一生四处留种,却没能拥有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孩子。而俞九如那个在管事口中注定要遭大罪的性格,却也让他被众人推举成了新任班主。

不过弱冠的年龄;

戏班班主的名头;

资质风流的相貌;

外加半个名角的身份。

这四点合在一起让他有了景公子之称, 倒还算是个雅号。可惜所谓伶人在旧时不过是达官贵人们心情好时捧上一捧,心情坏时踩上一脚的物件。即便成了名角, 依旧得看人眼色过活。

“公子”

管事步伐匆忙地跑了进来。

屋内, 俞九如身着一袭素白色交领行衣, 腰间系了条墨色的缎带,松松垮垮略显拖沓的衣袍被恰到好处地拢了起来,勾勒出让人脸红心跳的腰身。

他左手支颐, 右手把玩着胎薄如纸的茶杯,及腰的长发用玉白色的小冠高高竖起。一张脸未着脂抹粉, 却被眼角那滴泪痣衬出几分艳色。

“何事着急忙慌的”

见他如此模样,管事不自觉地心中一定, 把话理顺了讲给他听。

“薛六爷盯上了彦琼,一心想迎他入门做妾,说要他日日在自家院子里唱曲儿给他一个人听才好。”

俞九如听罢低笑一声, 淡灰色的眸子里沁着层寒霜,“我们揽月楼不过是个摆戏台的,又不是开窑子, 怎么也搞起卖艺还卖身那套。迎一男人做妾,说他逼良为娼都差点儿意思。”

管事愁眉不展, “这薛六爷盯上彦琼不是一两日了。他虽是个糊不上墙的纨绔,但好歹也是知府的儿子。”

两人正说着话,蒋云出演的戏班台柱子彦琼急急忙忙地推门进来。

“公子薛六那个狗娘养的”

俞九如皱皱眉,“你说什么”

彦琼出身粗鄙,说起话来也没个把门。景进告诫过他多次, 平日里倒还好,但一遇上事儿还是改不过来。

蒋云掩嘴假咳了两声,脸颊胀得微红。他走过去紧挨着俞九如坐下,嗓门也跟着小了许多。

“没说什么,公子听错了。”

看着大敞漏风的房门,俞九如又好气又无奈地责备道:“你们一个两个的现如今是连门都不会敲了吗”

管事忙替蒋云解释,“也不怪彦琼着急,薛六把聘礼都堆门口了。全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但个头赛着大,把戏楼堵得死死的,客人都进不来。”

俞九如闻言微微皱眉,“看来这定城咱们是呆不下去了。”

蒋云愣了愣,“公子此话何意”

他站起身,腿边窝着的狸花猫双脚一蹬跳到他肩上。俞九如赶忙伸手扶了它一把,目光责怪地看了眼不安生的小毛团。小毛团惯会撒娇,仰头蹭他的脖颈,三瓣嘴里发出奶奶的叫唤。

他无奈地把小家伙搂进怀中抱好,举步走到墙上挂着的皇舆全图旁。他抬手指向北部偏东的宏伟都城。

“收拾收拾,咱们去京城。”

彼时景进尚不知道,这一决定给了颠沛流离的自己一个归所,但这一归所却也成了日后埋葬他的墓穴。

京城作为国之首府,人情风貌都与小小定城大不相同。揽月楼如同一个初来乍到的乡下人,两三年的摸爬滚打后终于焕然一新,变得“高级”起来。

景进,景公子。

随着景进年岁渐长,容貌风骨愈发拔尖儿,戏曲技艺也日益娴熟,再加上一身拔萃出类的武艺,这一雅称也被京城的达官显贵们时时挂在嘴边。

当今圣上庄宗帝李勖嗜好音律,赏识重用伶人为官。这一传闻景进也只是当作趣闻轶事来听,却不知台下看官中正坐着这世上身份最最尊贵的人。

下戏后,俞九如洗去一身的脂粉味儿,随手取了件罩衣披上,抱着小毛团出去遛弯。他前脚刚跨出门槛,就被头戴银盔身着亮银铠的禁卫军拦下。

“景公子,请留步。”

“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

来人愣了下,“是。”

此人身份确认,那他要带自己去见谁就不言而喻了。俞九如心下好笑,自己以为的传闻逸事,竟也能作真。

李皓轩第一次演戏便出演了普天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不过他在表演上的天赋倒丝毫不假,硬是凭借二十几岁的年龄撑起了九五之尊的气质,当然恰到好处的妆化也是加分项。

“景公子。”

俞九如单膝跪地,“草民景进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平身。”

庄宗帝李勖朗笑着扶他起来,亲手为他弹去膝盖上的草屑与尘土。

“景进,你可有字”

俞九如摇摇头,“有名无字。”

李皓轩沉思片刻继续道:“你所掌戏班名叫揽月楼。李太白有诗云: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月这一字倒十分衬你,朕便为你赐字月楼,可好”

“陛下赐字,无有不好。”

俞九如抬起头,“草民自此往后姓景名进,字月楼。”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以月为伴,以影为朋。

与月共饮,与影共舞。

景进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这位皇帝陛下得是多么孤单,才会在月下独酌时和影子对谈。

庄宗帝李勖视景进为友,不涉及朝堂争斗,不掺杂利益纠葛,只是位能小酌能作乐能一起听曲儿的朋友。

随着两人关系日渐紧密,朝堂上又是虎狼为伴分分秒秒都不得安宁。李勖迫切想要有一个值得信任也可以交心的人陪在自己身旁。但他却忘了,寡人之寡,注定克己亦克他。

“月楼,你可愿入朝为官”

俞九如放下酒杯,摇了摇头回绝得干净利落,“月楼无此志向。”

李勖沉默良久后离开了。时隔一月他再次来到揽月楼,与朝堂的风云变化不同,这一小片天地始终如一。

“月楼,你可愿到宫里陪我”

俞九如含在嘴里的拒绝终究没忍心说出口。他竟然在全天下最该坚不可摧的人身上看到一丝乞求。俞九如点了点头,心中的犹豫在看到庄宗帝眼中近乎孩子般的喜悦后化作乌有。

“以后你就是梨园的主人。”

“景进,谢主隆恩。”

进宫之后,一切开始脱离控制。李勖对他的信任只增不减。原本的小小梨园之主,也从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升至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最后御口亲封上柱国,紫袍加身。

庄宗帝李勖将他对言官的不满与反抗尽数付诸在了景进身上。你说我荒淫腐化,我便升景进为御史大夫。你说我宠信伶人,我便封他做上柱国。

圣眷优渥,既让景进红极一时,也让他岌岌可危。正因为站得太高,才会使人摔得粉身碎骨。

时隔两年,当初辅佐庄宗帝李勖登基的重臣李源,在镇压兵变后并未如期交还虎符,反而带领军队回攻京城。

李勖得到消息后怒急攻心,肝火上涌吐血昏厥,醒后卧床不起。他一把搡开一脸惧色的皇后刘氏。

“月楼呢景进呢”

俞九如膝行至榻前,“陛下。”

“月楼,你快走,快走。”李勖气若游丝,“朕就要死了。等朕死了,这宫里便再也没有能护住你的人了。”

“陛下莫要提死,大忌。”

李勖神色恍惚,瞳孔有些失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