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宸不在，郁景明一个人还是坐去了第一排，只不过旁边空荡荡，他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他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不再在上课时开小差了，但今天他却坐不太住，频频低下头看手机，其实手机屏幕并没有自己亮起来，没有人找他。

精读课的老师点了郁景明起来读一段课文，郁景明匆匆忙忙把手机收起，翻到老师正在讲的那一页，读完了却看到老师摇了摇头“郁桑不要再走神啦，这个词我才说过有两个读音，在这里不能这么读，你立马就读错了”

郁景明脸有些烫，跟老师说了句抱歉，在刚刚他读错的那个词上面标了正确的假名读音，心思却仍然不在书上。早上他起来的时候习惯性地刷起了朋友圈，作为一个没有感情的点赞机器给朋友们新发的动态点了一排赞之后看见了顾宸发的内容。

是早晨六点多发的，没有配文，只有一张图，图上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夜晚将要过去，太阳还未升起，没有朝霞，只有将亮不亮的灰白色。

顾宸的朋友圈一直干干净净，他从来没有发过东西，这是郁景明认识他之后见到他发的第一条动态。

郁景明当时就想评论些什么，但又感觉语塞。后来那张照片中的场景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他几乎能想象出顾宸仰着头望着天的样子，天是要亮了的，但顾宸的身影应该会有些落寞。

郁景明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重新集中注意力。

下午没课，郁景明回宿舍把早上的笔记又整理了一遍，拍了照，发给了顾宸。

郁景明看我帮你记的笔记

顾宸收到信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从殡仪馆回来，早上聚集在他家里的亲戚朋友也都散了。继母煮了粥，顾宸坐在饭桌前喝了一小碗，继母招呼他多吃点，他道“不用了阿姨，我吃饱了。”

他说完作势要起身回房间，被他爸拦下了。

顾卫国睨了他一眼“是你阿姨做的东西不合你胃口”

顾宸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来了。他说“不是。”

顾卫国又说“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你像话吗你当这家是你的旅馆”

继母按着顾卫国的肩，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你就是太惯着他，”顾卫国又转头继续说顾宸，“你在庭州上大学，一年就回来两次，不知道的以为你去了东北还是去了美国。你爷爷走之前叫了你多少次让你回家你有一次听大人的话吗”

顾宸垂着头一语不发。

“你爷爷对你那么好，你小时候我们家里没钱，他就是自己喝白粥都要给你买新衣服，”顾卫国说着拍了一下桌子，“他走了，你一滴眼泪都没掉。”

顾宸仍然没出言反驳，只听顾卫国又说“你就跟你妈一样，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听到这句话，顾宸的身体僵了僵，他嘴唇微动，终于开口“够了。”

“我说错了吗你就是像你妈，”顾卫国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翻起了旧账，“你妈都不要你了，你还上赶着倒贴，那么好的成绩去上一个什么外语学校你脑子让驴踢了。你有本事你就马上给我出国，去日本，去找你妈。”

顾宸终于失去了耐心，无法继续坐在桌前听他爸数落他，他沉默着起身，把碗筷收拾了，上了二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门，上锁。将还在指责他的声音关在了外头。

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躺回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早上去送葬的时候，一列的人随着主持仪式的大仙一声令下开始嚎哭，顾宸想不明白，悲伤难道是有开关的吗说哭就能哭

或许他爸说得没错，他就是没有感情。他从小就不太会笑，也几乎没有流过泪。

可他一想到他没有爷爷了，还是会感受到从心脏处传来的一阵阵钝痛。过往相处的种种细节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播放。从小时候爷爷省吃俭用给他买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再到爸妈离婚后他住在学校，没怎么出过门的爷爷专程转了几趟车到远在另一个区的学校去找他，就为了给他送一些他爱吃的东西；还有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爸骂了他好几天，爷爷却拿着通知书到处去找他的老朋友炫耀，说自己的孙儿有出息，考到了省城的学校学外语。

在我今日的悲伤里，最为苦涩的是我昨日欢乐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