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p>

“吾原本还以为，你不会和她说得那么明白的。”</p>

夙邈怔了一下，随后眼神柔和了些。</p>

“你是说，我最后告诉她的，其实这灭世之劫，我原本可以避世不出，留存自身的事吗？”</p>

“嗯，除了这个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p>

“灭世之劫一来，谁都逃不过的，你说与不说，她早晚也都要知道的。”</p>

“但你和她有了这样一段情缘，提前告诉她你要去做什么，这也是应该的。”</p>

“可唯独这件事……你自己知晓明白不就够了，又何必要告诉她呢？”</p>

天道化身说着说着，便直接跳到了夙邈向上，为他摊开的掌心，它用一种“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的无奈表情看着夙邈。</p>

“要知道，关于你寿数和命劫的其中内情，还是我顶着神罚的风险，冒死和你说的。”</p>

“若不是我和你讲明在先，那这些事，连你自己都不会知道，又何况是她呢？”</p>

“所以，你不主动告诉她的话，她是肯定不会知道的。”</p>

“到那时，就算是你真出了什么意外，她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p>

“毕竟你是经天地蕴生的仙神嘛，护佑天下安稳，庇佑此方生灵，纵使你为之付出陨落的代价……那她虽然痛心，却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p>

“可你现在把什么都告诉她了，让她明知——这并非是你本来应该经受的劫。”</p>

“且如果你不去，便一定不会出事，去了便是自己寻了一场陨劫来渡……你这样做，让她怎么还能安下心来呢？”</p>

天道化身接连不休地说了一通，夙邈也并没有嫌它话多，而是认认真真的听完了。</p>

只在天道化身抱着小手臂看着他，且不再继续讲下去后，他才面容平静，声音平缓地反问道。</p>

“既然这原本是你不讲，我便不会知晓的事。”</p>

“你也知道，若是灭世之劫来临，我不会独在九重天，对天地危难，众生危亡袖手旁观。”</p>

“所以我是肯定会出手，对付逆簌的。”</p>

“你既然知道这一点，却又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前十一位仙神应劫而陨，这背后的真相……”</p>

“以及我若是万事不管，至少还坐拥数千年光阴的事呢？”</p>

天道化身睁圆了眼睛：“我那当然是……”</p>

它想要解释，说出自己的意图，却在将欲说出的那一刻，忽而明白了什么，便只能是怔怔地看着夙邈，有些哑口无言了。</p>

夙邈看着它这般反应，却蓦地笑出了声。</p>

天道化身见他这般反应，瞬间就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它觉得夙邈这是又在嘲笑它了。</p>

从前它得意时，夙邈这家伙就经常嘲笑它，现在它成了这幅衰样，夙邈肯定早就在心里，笑过它好几回了！</p>

天道化身自知，自己如今是虎落平阳，势单力薄，便想着要隐忍下来的，现在的它，都不够夙邈一根手指杀的。</p>

但随即，天道化身便想到——是啊，它现在都脆皮成这副样子了。</p>

这时候它心中憋气，却不挑衅回去，难道等自己在灭世之劫中彻底陨灭，半点痕迹都留不下的时候，再冲着夙邈生气吗？</p>

所以，天道化身便也不遮掩了，它化作的小人模样，直接叉着腰，对夙邈横眉冷对，气冲冲道：“夙邈，你笑什么？！”</p>

夙邈沉沉叹口气，目光落在它身上：“我觉得有趣。”</p>

“有趣？”</p>

天道化身先是困惑了一息，随后感受着夙邈落在它身上的目光，瞬间，它便有种被夙邈这个狗东西，狠狠羞辱到的感觉。</p>

【夙邈这般看着它，然后说有趣——】</p>

【莫不是在笑话它此刻的模样吗？！】</p>

它刚要发怒，下一息，却听夙邈声音平缓的道。</p>

“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遗憾。”</p>

“原来我和你，也是可以好好说话的，你也并非我从前所想的那样，可是现在……”</p>

都来不及了。</p>

夙邈没说他心中想的后半句，因为到此时，说与说，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p>

因为，这早已是，他在回转九重天后，见到天道的那一刻起，彼此间，就已经心知肚明的事。</p>

如果说，之后的灭世之劫，夙邈若是参与进去，只是有陨灭的可能。</p>

那天道，就是无论如何，都会在灭世之劫中，甚至是都撑不到灭世之劫，便会因逆簌那边的行动，而彻底衰陨的一方。</p>

它所唯一能争取的，就是现下有夙邈的神力作为支撑，能够让自己勉力支撑到灭世之劫的来临，也让它自身，死得更有意义一些。</p>

至少，它要放手一搏，求得经天地大道认同的天道继任者，才能安心陨灭。</p>

不然……那它便当真是历任天道中，最差劲也最不责任的一任了。</p>

夙邈的尾音落下，天道和他同时陷入了沉思。</p>

夙邈想起了过往同这天道每一次，让他觉得漫长岁月也没有那么枯燥乏味的交手。</p>

天道则是想起了，正是因为它和夙邈的每一次争端，才让它逐渐有了本不该属于天道的，那种极为鲜活的情绪波动。</p>

它恨过他，怨过他，因他而暴怒，也因他而烦躁，也曾有过想同夙邈不死不休，将对方彻底压服，赶下九重天的想法。</p>

可现在，两个原本相看两相厌的，却在其中一方即将走向真正的末路之时，能够和平相处了。</p>

即便是习惯了执掌他人命运的天道，面对着此种境况，却都想要学着人修说一句命运无常了。</p>

【确实是有些遗憾的】</p>

天道想。</p>

【夙邈其实也不是那么的讨厌】</p>

【只是他太强了，真的太强了】</p>

【如果它不是生来有缺的话，是真正的，能够完美承继上一任所有的天道——】</p>

【那这四千多年来，它是不是也是有可能，在某一次同夙邈的争端中，占据上风呢？】</p>

天道已经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p>

它现在变成这样，对此，好像也没那么在意了。</p>

夙邈看着面前，神情有些茫然，不知在想着些什么的天道，心里忽而就有种极为复杂的感觉。</p>

他从前同天道每一次正面相遇的时候，对方虽是化身姿态，却没有面容，浑身都是昼夜不歇，流转不休的天地法则。</p>

再配着那淡漠无情的大道之音，他看着它，所想到的便也只是“法则”这冷冰冰的二字，从没想过对方也会生出，如同其他生灵一般的情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