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雪渊，渡劫之地——</p>

“你觉得，我是在怨你？”</p>

沈逐凰只觉得荒唐，可天道并不觉得，它甚至反问道。</p>

“难道不是吗？”</p>

“你觉得你的两位师兄，还有你自己，受到了一些波折，就觉得这世间不公，对你们不好。”</p>

“可天底下每一个人，难道都要吾一个个去细看吗？”</p>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自身不正，反倒怨天尤人。”</p>

“那最后，你们落得怎样的凄惨下场，吾都不会觉得意外。”</p>

“自身不正？”</p>

沈逐凰握剑柄的手，因为过于收紧，手心硌在剑柄表面突起的纹路上，甚至按破洇出血来。</p>

“没什么好说的了。”</p>

她将手中栖凤出鞘，抬手剑指穹空，眼神淡漠到不带任何情绪。</p>

“是我的错，和你这样的存在，本就不该说这些的。”</p>

“平白让我的两位师兄，受了你的侮辱。”</p>

“只能以我的命和剑术，向他们谢罪了。”</p>

“谢罪？”上方的天道，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东西一般。</p>

“你要向我挑战，以你的剑？”</p>

沈逐凰摇头：“不是挑战。”</p>

她望着穹顶的眼神，坚定且没有分毫畏惧。</p>

“不是你先邀请我的吗？”</p>

“我应战了。”</p>

“我要接下你的剑。”</p>

“呵。”上方金云聚拢处，传来一声极轻蔑的冷笑。</p>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p>

“你以为吾是什么？”</p>

“天道啊。”沈逐凰也笑了，嘴唇微勾，嘲讽意味十足。</p>

天道并不介意，她十分不敬的语气。</p>

毕竟，将死之人，它也没必要太在意。</p>

它只道：“既然你知道，又为何敢这样向吾说话？”</p>

“狂妄至此，你以为你还有活的可能吗？”</p>

沈逐凰轻笑一声。</p>

“我有没有活着的可能，倒是不用您多操心。”</p>

“我自己也并没有去细想这件事。”</p>

“只是，在凡俗界有这么一句，极为有名的话……”</p>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p>

“话里说的便是，天地不过是万物的客舍，而光阴只是古往今来的过客。”</p>

“所以天地运转，暮去朝来，万物枯荣交替，却又生生不息。”</p>

“而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太阳升至最高点，就会向下落。”</p>

“月圆过后，则是会慢慢变缺。”</p>

“既然世间的荣衰交替本应如此，那谁又能保证，您贵为天道，便没有陨落之时呢？”</p>

“放肆！”</p>

穹顶之上金云浓深处一声怒喝，伴随而来的天道之怒，直接压得沈逐凰单膝跪了下去。</p>

她的膝盖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类似于骨节断裂的脆响。</p>

沈逐凰垂下头去，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来，浸落在白雪地里，一片腥红，尤为的刺目。</p>

沈逐凰却浑不在意，连沾染到下颌上的鲜血，都擦也不擦。</p>

她只握着剑，低低地笑出声来。</p>

“是说到您的痛处了吗？”</p>

“凡人生死不过百年，光阴如此匆匆，却仍旧有为心中所向，明知是死仍旧赴往之举。”</p>

“于您眼中，如此卑微，与蝼蚁无异的存在，尚且有不畏生死之心。”</p>

“而您，似乎没那么从……”</p>

沈逐凰的“从容”二字，尚未说出。</p>

整个人便被一股，全然无法抗衡的强大力量，直接压伏在地面。</p>

她的侧脸连同大半个身体，就这样直接狠砸在冰冷的冻土上，冰面裂开间隙。</p>

有碎裂的冰块，正尖锐的部分，便就这样，捅刺进了她的体内。</p>

鲜血晕开，转瞬便染红了沈逐凰身周的落雪。</p>

上方，传来天道高高在上的呵斥之语。</p>

“吾对你太宽容了，竟容你这般恣意狂言，毫无敬崇！”</p>

“你难道以为，换个天道，便能让你得意起来吗？”</p>

“人之命数，何其驳杂，非一笔便能写就之事。”</p>

【非一笔写就，所以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剥夺践踏？】</p>

沈逐凰覆在冰面上的手，努力挣动了下。</p>

她试图爬起来，可身上比之先前，还要加重太多的威压，让她无论如何努力，都做不到。</p>

至于痛，她已经有些体验不到。</p>

她的身体，她的心，天道每说一字，她整个人便像是剖光了，回到婴儿时期最脆弱的时候，而后直接丢进火里烤。</p>

“若无累世的因果福报，于天命下，自然是众生平等，不会有天命加身，事事顺安的荫庇。”</p>

“且最重要的是，既为得天命者，以他们的心性和能力，本就担得起天命给予他们的庇佑！”</p>

【何其可笑的言论！】</p>

沈逐凰听得都想要大笑出声了。</p>

【因果福报？累世的因果福报？】</p>

【别说累世，就算只一点点，舒语芙有过那种东西吗？】</p>

【一个剖开后，全然漆黑的至恶魂灵】</p>

【你竟然说她担得起，说她就该生来便是得天命者】</p>

【难道前史记载中，至恶魂灵受天道所恶的天道，只是那时候那个天道的特例吗？！】</p>

沈逐凰拖着断掉的右腿，双臂用力，想要将自己撑起来。</p>

下一瞬，却被天道再一次地，狠狠压回地面上。</p>

“你看起来很不服。”</p>

沈逐凰笑了，唇边溢出鲜血来，却并不影响她反问对方。</p>

“你觉得我该服吗？”</p>

“当然！”天道回答起这个，毫不犹豫。</p>

“你就是因为想走捷径，羡慕旁人的气运，却不反省自身，心生嫉恨，有了怨怼，才会落至如今的地步。”</p>

“你们凡俗界的话，吾也并非是一无所知。”</p>

“其中有一句，说得便是——世人皆苦。”</p>

“人生在世，坎坷波折，皆是不可避免之事。”</p>

“而你身为修仙者，又有这样高的资质悟性，莫说是同凡人比，就是在修真界，也胜过别人良多。”</p>

“可你却依旧不满足，觉得自己得的不够多，觉得自己不被天命所眷。”</p>

“你只看见了你没有的，便觉得这一切不公平了。”</p>

“但你的不公是不公，别人的不公便不是不公了吗？”</p>

“没有承天命者的命，你就该认！”</p>

【认命？】</p>

“我，不，认。”</p>

沈逐凰这三个字，像是从牙缝中，生生挤出来的。</p>

自她周身晕染在冰面上的血，也越来越多了。</p>

蔓开的血多到，全然不像是，几块碎冰便能扎出来的。</p>

大抵只有沈逐凰自己知道，她的骨节，在天道的怒声中，被一寸又一寸的压碎了。</p>

可这对她，又算得了什么呢？</p>

百年前，被上方这个存在，以天命相佑之人，不也是这样，一寸寸细细敲断她的骨头的吗？</p>

这个流程，她都有些熟悉了。</p>